“美男”與提款機

下戰書在長沙芙蓉闤闠,年夜傢其實走累瞭,坐在一排聯椅上蘇息,我正在閉目養神之時,忽然丁立的第二任媳婦輕拍我的肩頭,我一愣神,急忙睜眼望她,隻聽她小聲說:“望那美男”。順她手指標的目的,一個閉月羞花的女孩子,挎在一個光頭年夜肚的老爺子胳膊上,一邊向身旁的LV專櫃兩眼泛光,一邊嬌嗔地向急促去前走的老爺子哼哼唧唧:“你望阿誰包包多美丽啊,你了解一下狀況你了解一下狀況嘛,便是第二排的阿誰!偶愛死它瞭耶……”
  老頭兒的臉上好像曾經有瞭一點不悅,但是沒有措辭,照舊目不轉睛地繼承去前走。女孩子還不情願,兩手抱住老頭兒的胳膊,12歲似的仰起臉,嘬起一張油汪汪的小紅嘴兒,弱柳頂風地扭起來瞭:“買上去吧,人傢喜歡嘛!跟我這套衣服有多搭啊……”這女孩,確鑿嬌嫩、美丽。
  老頭兒這下站住瞭,他湊近瞭女孩子的臉,用一種介乎把玩簸弄和挑戰的語調,皮笑肉不笑地問:“是嗎?它跟你的衣服很搭啊?可你呢?你跟它搭嗎?”滿口粵語,說完甩開女孩子的手,晃瞭晃松垮垮的雙下巴拂衣而往。
  女孩子梗概被這當頭棒喝打蒙瞭,一張粉嘟嘟的小酡顏瞭又白,隨著便“一枝梨花初帶雨”。但是愣瞭沒多一下子,又屁顛兒屁顛兒地追著他一起小跑已往,即就是蔫頭耷腦地拮据萬分,那一份嫵媚,照舊很感人。
  我笑瞭笑,丁立媳婦說:以前聽人教授,女孩子要發揮無敵魅力,頂主要的一點便是要會向漢子撒嬌。此刻望來撒嬌的功力無論高低,一旦用於融資,便不免會有灰頭土臉、敗走麥城的時辰。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掉敗,失望更兼難看,真是一件有苦說不出的爛差使,真是“誰有也不如本身有”啊!
  丁立說:女孩子拿漢子當提款機,什麼時辰都有。漢子在女人身上費錢,就比如從本身身上放血,他的造血性能強弱是一歸事,違心為她放幾多,是別的一歸事。假如感到那女人物有所值,天然會自動地為她一擲千金;女人若望不出眉眼高下,兩廂情願地往跟一個壓根兒沒對本身做過年夜估算的人伸手要錢,那豈止是對他開刀放血,的確便是要他的命———要命的事,他無能嗎?
  這———其實是年夜真話也。
  言語變化最快的是當今社會,動不動就會有新詞發生,這不,現如今處處都在稱號———“美男”,上樓時,丁立又喊道:美男,拿xxx房間的鑰匙。我昂首一望,什麼美男?怪嚇人的。剛入房間,又聽老畢說:美男,把房間的純凈水換一換。過瞭一下子,一個辦事員將咱們房間的水桶也換瞭。所謂“美男”,早已不是傳統語意上的“美男”瞭,而是泛指所有女性瞭。“美男”一詞的濫用,可能始發於文學界,記得前些年就有所謂的“美男作傢”。
  如今的文學也不是純正意義上的文學瞭,當人們從文學自身尋覓價值比力艱巨的時辰,改從言語學角度往尋覓,反而顯得不難些瞭,這興許可以算作中國文學對付言語學的新奉獻罷。繼女作傢十足被稱為“美男作傢”後來,是電視上每泛起一位女傳授,城市被稱為“美男傳授”。此刻女性到闤闠往買工具,城市有業務員湊下去問:“美男,您買什麼?”可能各處都是美男。
  在“美男”中,“美”曾經成為實詞,沒有任何現實意義瞭。“美男”對言語學帶來瞭新的挑釁,那便是需求從頭界說“美”的內在。假如疇前稱美男是對女性美的贊賞的話,此刻曾經完整淪為一種輕薄瞭。並且,疇前的人蘊藉、自持,好像很少在白話中直呼一小我私家為“美男”,哪怕她真的是一個美男。這不是審美的個別差別問題,也不是戀人眼裡出西施的特定審美徵象,而是“美”字的濫用和美男稱謂的泛化。就拿文明界來說,庶民對付常識女性的面貌可能是存在著“瀏覽定勢”的,一望沒到醜的田地,“美男”一詞就信口開河瞭,以是,此刻年夜傢需求區分的不是誰是“美男作傢”、“美男傳授”,而是誰不是“美男作傢”、“美男傳授”瞭。當特殊代替一般時,人們所做的就不是從一般中區別特殊,而是從特殊中區別一般瞭。
  那麼假如有人問:美男最主要的資格是什麼?抉擇的謎底有:錦繡、癡呆、仁慈、和順、內秀…….所謂美男,最主要的資格是 美———容貌美,也即面龐美丽。一個有礙觀瞻的女子,縱使智慧盡頂、才高八鬥,兼愛心盈盈、柔情似水,亦隻能評為才女,評為賢女,而不克不及評為美男。《聊齋》上有換頭之術,往往讓許多師長教師望過後來產生“喀嚓”之意,而這“喀嚓”換失的,肯定是面龐兒,蓋因世上隻有“言語無味”之說,沒有肥臀粗腰可憎之語。
  任何一個女人,假如無機會抉擇的話,隻要思維失常,梗概沒人不想多一點錦繡。固然《易經》上有“冶容誨淫”之教,英國諺語也說“女子與櫻桃因色而得禍”之說,但無論中華女士,仍是英邦女郎,沒有不肯意錦繡美丽的,而且還勉力入益其美。蓋由於錦繡美丽的女子,處處都受迎接。不管的空姐仍是迎賓蜜斯。假如一個醜女站在年夜門口迎賓,給人第一感覺生怕便是品位“不敷星級”。
  如果美男依附表面在實際餬口中獲得便當或許享有特權,是不是公正?有:公正、不公正、不公正但無可非議,三種抉擇。一小我私家長得錦繡、美丽,那是爹媽給的,別人嫉妒也好,忿忿然也罷,都是沒有法子的事兒。實際餬口中,美男獲得種種便當以致享有特權,也是公正的。蓋是以乃一種天資,一種資本和財產。誰不認可這個,就有悖常理。
  然而,世上沒有渾然一體的人,就連“沉魚落雁,花容月貌”的四年夜美男,也各有各的心理毛病。金無足赤,人無完人嘛。但凡事皆有度,凌駕瞭這個“度”,泛起瞭“色錢生意業務”、“色權生意業務”便就釀成瞭醜陋,這就值得警戒瞭。自古就有教訓,譬如:袁曹集18路諸侯攻伐董卓呂佈,無耐其何。王允讓一個貂蟬出馬,卻能聲東擊西。如今,又有幾多貪官在美色上吃瞭勝仗?上世紀30年月,已經撒播過一段“瘋話”:“世上恐怖的,不是擁兵百萬的軍閥,也不是狼心虎性的匪賊,乃是千嬌百媚、工顰善笑、弱不堪衣的女子。軍閥伏莽,隻能害人道命,蕩婦嬌娃,則能滅人魂靈!死於軍閥伏莽,尚覺九泉懷怨,有所不甘;死於麗人,則覺死不足幸,死亦情願!”“瘋話”警世醒人,一小我私家到瞭敗於美色、“死於麗人”,反感到“死不足幸”的田地,才謂真的瘋瞭,才謂不成救藥也。
  一個詞匯的使用越是被泛化,意義也就越是被完整抽閒瞭。漢語中有良多詞曾經被用死失瞭,屬於一用就“濫”,一濫就“死”。在文明界,死失的詞可能另有“巨匠”和“偉年夜”。評估一個文明人,一動便是“巨匠”;評估一件文明產物,一動便是“偉年夜”;一個二流作傢可以被稱為巨匠,一部不進流的小說可以被稱為偉高文品。為什麼會如許呢?因素很簡樸,這個時期恰恰無巨匠,恰恰沒有偉年夜的作品,才招致瞭“巨匠”與“偉年夜”詞匯的泛濫。真正在巨匠輩出的偉年夜時期,“巨匠”與“偉年夜”這兩個詞反而是很罕用的,年夜傢在謙遜當真地思索、交換與商議,而不是馬馬虎虎把巨匠和偉年夜的帽子一扣拉倒。隻有視力不逮的人,才會處處亂扣巨匠與偉年夜的帽子。是不是?年夜傢想想望!
  古今中外,美男都被全社會所正視,明天,歐洲的白俄羅斯還將外國的美男列為主要的策略資本,明令限定出口。法國年夜反動期間,人與人之間已經彼此稱“國民”。蘇聯解體當前,同道欠好再稱號瞭,俄羅斯人不知所措,幹脆稱號:漢子、女人。平易近國那會兒,人們不了解黨派,以是就稱號師長教師、女士。於是,有人在喊一小我私家,卻能惹起半條街的歸頭率。“國民”竟然可以成為一個稱謂,這是何等詼諧的事變。漢子和女人可以成為一種稱謂,好像是歸到瞭對人的最實質、最普世的稱謂層面,但也消解瞭言語的存在價值,現實上是言語的悲痛。師長教師、女士好像也是一種統稱吧?
  如今“美男”所顯示的,也是言語的詼諧與悲痛,對付用詞和稱謂的不加節制,有一天興許會招致中國人隻能彼此稱國民和漢子女人的尷尬境地瞭。“美男”一詞的泛化體現的恰正是語義的匱乏,以及詞語尊嚴的下滑和人的不以為意,更是漢言語的極年夜悲痛。
  2009 09 18晚 草於長沙年夜飯店